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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逆天谱(全本)-30

  
第六十六章 家园

十万人,穿着不同的衣服,拿着不同的武器,如果他们手中的东西也能叫武器的话:木棒、竹枪、铁叉、锄头、九齿耙……

这是一支军队吗?世上有这样的军队吗?十万人中也找不到一把钢刀的军队,有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但现在站在这里的,确实是一支军队,追风军。乌静思在一天之内紧急召集起来的,造了名册但无力装备,退回家务农的二十七万追风军中的一部分,也有不在册的乡兵,但现在,他们都是追风军。

乌静思站在十万追风军前面,山风吹拂着他的衣袍,风并不冷,他的身子却在微微地颤抖,不可抑制地颤抖。不是害怕,绝对不是。是激动,是愤怒,或者还有一丝丝的怜悯,面前这十万人,一战之下,还有多少能活下来?他的目光从一张张脸上扫过,有熟悉的,有不熟悉的。熟悉的,还能再见到吗?不熟悉的,在以后的日子里,还有熟悉的机会吗?他不知道。

“乡亲们!”喊了一句,却又停了下来,他胸中有无数的话,就是不知道怎么说,好半天,他向南面一指,“乡亲们,那边是什么?”

那边是什么?偷偷掩袭过来的十万吴军,谁都知道,却无人应声。看乌静思眼光扫过来,所有的眼光都垂了下去,畏怯之色,清清楚楚写在每张脸上,那是十万装备到牙齿的吴军啊!

乌静思身子抖得更厉害了,他的手指猛地转过来,指着十万追风军的身后:“这边又是什么?告诉我,这边,你们的身后,有什么?”

好半天,有一个声音低低地道:“有俺娘。”

另一个声音道:“我媳妇,还有我妹子。”

“咱二娃。”

“还有咱的牛。”

“是!”过于激动,乌静思的声音带着几分嘶哑,“这边,我们的身后,是父母妻儿,是田园乡土,是去冬才犁出的田,今春才播下的种,是眼见就要入嘴的粮食!”他停了一下,转身,“而那一面,是吴军,是敌人,是要来抢走我们所有的一切的敌人!乡亲们,士兵们,扪心自问,我们能答应吗?我们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冲进来杀害我们的爹娘,凌辱我们的妻妹,烧毁我们的田园,我们能够就这么看着吗?”

“不能!”这一次的声音大了起来,先还参差不齐,但随后就变成了山呼海啸般的怒吼,“杀死他们!”

“把他们赶出去!”

……

乌静思的身子突然不再颤抖,眼前十万双愤怒的眼睛,给了他力量。

“退后一步,父母妻儿,退后一步,田园乡土,退后一步,家破人亡。”他的牙关紧紧咬着,一个个字如铁钉般崩出来,钉在天地之间,“今日死战,一步不退。”

“一步不退,一步不退!”

“死战!”

“死战!”

对面,吴军的成旗已从山后转了过来。

吴军来得非常诡异,也非常隐秘。乌静思得报时,他正在相府中处理政务,最初怎么也不敢相信,远在南方的吴国会派兵来偷袭。虽说吴国和赵国是盟国,可这种盟约,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吴国怎么可能应赵国之约出兵呢?就算有天帝的诏令,但天帝诏令真的有用吗?尤其是那五个大国,真的把天帝的诏令放在眼里吗?别搞笑了,这个话,估计天帝自己都不相信。

然而这是事实,乌静思反复查证,确实是十万吴军,已悄悄杀到了家门口。

追风城建在娄江北岸。娄江两岸都安置有流民,但相对来说,南岸更平缓一些,村镇便大多建在南岸,乌静思以前理事的木鱼坪就在南岸。后来,人越来越多,沿江下行建设的村镇便也越多。距木鱼坪两百多里,有个双蛟口,地势比木鱼坪广阔得多,乌静思的相府便建在这里,随着相府的建立,周遭的村镇店铺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现在的双蛟口,以乌静思的相府为中心,上下数十里内,有近五十万人口,无数的店铺、作坊,繁华的程度,甚至还在追风城之上。如果吴军杀进来,所有这一切都会被毁灭,然后沿江上下,四百多万流民全都保不住。

但乌静思手里却没有军队,所有的兽兵都被吴不赊调出山了,三万经过训练也有武器的追风军驻在追风城里,即便他们得信赶来,三百多里的路程,行军至少要两天,而吴军离双蛟口已不过五十里。吴军是从侧面穿过来的,所以下游的村镇巡哨没有发觉,到发觉时已经晚了。乌静思没有办法,只有紧急召集双蛟口周围在册的追风军,加上一部分壮健的乡兵,集中在南山坳,竭力挡一下,给追风军和山外的吴不赊争取一点点时间。

虽然成功鼓起了这十万追风军的斗志,但能不能挡住吴军的突击,乌静思心中半点儿把握也没有。

南山坳,地如其名,穿过这个山坳,便可看到繁华的双蛟口。坳口不宽,仅容双马并行通过,两侧是连绵的山包,都不是很高,不走坳口,不负重,这些山包很容易翻越,要拦住吴军,不但耍阻死坳口,还要在两侧的山包上布防。

十万追风军虽然没有武器,不过好歹训练过一段时间,而且军中将佐大部分出自昔日朔风国那八千战俘,都是些久经战火的老兵,熟悉战争,建立起的指挥体系相当严整,布置的防线也十分合理完善。

十万追风军,按编制有十名偏将,但追风军无战功,一直没有将军,只设了两名副将,张猛,周江。张猛统率守城的三万追风军,另外二十七万在册而不归建制的追风军由周江统率。乌静思征召追风军,军令便是由周江传下去的。这会儿,这十万追风军也是由周江统率。乌静思鼓动起人心,具体的指挥,便交给周江负责。

周江三十出头,个子不高,结实壮悍,为人沉毅少言,但头脑非常灵活,属于那种讷言敏行的人。牛八角就非常喜欢他。

周江把十万追风军分为二十个营,八个营四万人散在两翼,沿着两侧山包布成防线。十二个营六万人守在坳口,其中两个营一万人在坳口前列成方阵,正面拦截,剩余十个营五万人布在坳口两面山坡上。

周江知道,缺少武器的追风军绝不可能是吴军的对手,要想成功拦截住吴军,唯有勇气、决心,和不断往里投入的人命。他的打法是,正面拦截的方阵一旦崩溃,两侧的山包上就各投下一个营,利用山坡,借势狂冲,再一次堵住坳口,投入的两个营死光了,就再投入两个营,一直到十二个营死光了为止。

铁血军人,军人铁血。

乌静思虽然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但提到“死光为止”四个字,心中仍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周江眼中却只是冰冷的光,带着一点点异样的闪烁,便如一柄森冷的剑,印出了一星血光。

吴军秘密偷袭,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而且也知道吴不赊的兽兵全在双余城外与赵军苦战,以为不会受到阻挡。他们突见前面坳口有军队拦路,着实吃了一惊,不过在看清追风军手中的装备后,立时就松了口气——木盾、竹枪,布衣、草帽,人是不少,列出的阵也像模像样,可一把刀也没有的军队,无论如何都不能叫做军队。

吴军主将钟山晚,是吴国军界的一颗新星,将门之后,年轻骄横,但家学渊博,深明军略,作战每不依常规,极爱冒险。吴军以十万轻兵疾进突袭,就是他的主意。看了前面追风阵的战阵,他哈哈狂笑:“吴妖国中无兵,以流民充兵,这也叫军队吗?不要犹豫,给我冲过去,进双蛟口吃中饭。”

南山坳整体如一个长脖子水葫芦,入了坳口,霍然开阔。颈部一段,却颇为狭窄,周江一个万人方阵堵在坳口,把坳口塞得严严实实,却在前面留下了长长一段脖子。钟山晚虽有十万大军,一次却无法投入太多兵力,不过他确信,面对兵器都不齐全的追风军,前军五千人一个冲锋,就可以冲破坳口。

吴军冲到八十步时,开始放箭,追风军没有刀枪,自然也不会有制式铁盾,列在最前面的是一片木板,大部分是门板,也有柜子门,有几扇柜门还涂着新鲜的红漆,估计是新娘子的嫁妆被拆来了,虽然看上去不伦不类,挡箭还行。吴军的箭雨并没有给追风军带来很大的损伤,箭镞打在木板上,只听到“叮叮当当”的脆响,痛叫声很少。

吴军放了两轮箭,呐喊着发起了冲锋,吴军训练有素,冲锋时跑得极快。百步以内到接阵,是敌军箭雨遮盖的范围,跑得越慢,挨的箭就越多,跑得快,才能最大程度地躲避箭雨。箭雨并没有落下。敌军不但没有刀枪,也没有弓箭,一些脑子灵光的吴军士兵首先明白过来,兴奋得大叫:“冲啊!冲垮他们。”

吴军好比嫖客看见了妓院,跑得更欢了,追风军果然没有一支箭射出来,最前面的吴军距追风军的门板盾墙已只有十步,就在这时,奇异的破风声突地响起,这种破风声绝不是箭,只要略有经验的士兵就可以拿全副身家性命和任何人打赌。

吴军士兵惊异地抬头。确实不是箭,这世上不可能有这么长这么大的箭,而是竹矛,长约丈许的竹矛,粗如儿臂,密密麻麻,带着奇异的呼啸,遮盖了半片天空。

这是周江能找到的、威力最大的武器。惨呼声冲天而起,冲在最前面的百余名吴军尽数被竹矛覆盖,有的透胸而入,当场死亡,更多的却是被穿透肩臂、大腿,甚或是钉穿了脚掌,一时死不了,恐惧和疼痛却让他们惨呼不绝。

吴军没想到追风军还隐伏有这么一手绝招,攻势重重顿了一下,仿如洪水撞上了堤坝,但后阵催战的鼓声很快打消了这种迟疑,浪头复又涌起。吴军不顾一切,冒着如雨的竹矛往前冲,在付出数百人伤亡的代价下,终于与追风军前阵撞在了一起。

吴军手中锋利的钢刀三两下就劈开了门板,门板后的追风军却并不后退,有的身边有木枪,有的腰间有菜刀,也有少部分手中什么也没有,却就那么空着手扑上来,抱住吴军士兵的腰,掐他们的脖子,咬他们的耳朵。这是一群疯子,这种疯狂的打法让吴军的攻势再顿了一下。但吴军此次来偷袭的,都是百战精锐,吓是吓不住的,稍一愣神,手中刀剑便毫不留情地砍了下去。

追风军的方阵每五百人一列,几乎是一个照面,最前面的五百人就倒下三百多,飞溅的血,霎时就染红了坳口略带黑色的土地。然而后面的追风军并没有被吓住,更没有人后退,成排的竹矛、木枪疯狂地往前刺。这些人,明打明就是些新兵蛋子,紧张的手、苍白的脸、愤怒中带着畏怯的眼神,所有这些,都说明他们从来没有打过仗,更没有杀过人,但他们却不肯往后退,手中的竹矛、木枪没有什么招式,甚至没有什么准头,就是不停地往前刺。边刺,一些人口中还在不断地念叨。耳朵灵光些的吴军在多听得两遍后,终于听了个大概:“为了俺娘。”

“想欺负俺媳妇,俺跟你拼了。”

“想抢我的牛,我捅死你。”

乱七八糟的话,非常搞笑,但那些通红的眼睛却让吴军士兵笑不出来。

这些追风军,他们不是战士,他们只是儿子、丈夫、兄弟,和一个个贫寒的小家的主人。他们未曾经过战士应有的训练,甚至没有战士手中应有的刀枪,但为了家人,为了身后的家园,他们却像最英勇的战士一样勇往直前,拼死战斗。

追风军的杀伤力并不强,他们手中的竹矛、木枪本就不甚锋利,而且他们杀敌的技巧也太差,倒下一个吴军士兵,至少有五到七个追风军士兵先行倒下。但吴军的攻势突然就停滞了,仿佛一柄砍卷了刃的钢刀,再不复先前的锋锐。

坳口的僵持让钟山晚莫名其妙。他站在一个山包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战场的全貌。追风阵的方阵已凹进去老大一块,有些地方,追风军的防线已经非常薄弱。在钟山晚眼里,那样的防线,就是一张纸,吴军只要努一把力,一个急冲,就能轻易把它撕裂,可吴军就是冲不过去。

追风军的抛矛手一直在不停地抛射,持续不断地给吴军造成死伤,但钟山晚绝不认为这个是吴军冲不动的原因,两军纠缠,即便把追风军换成精锐的吴军,杀伤力也不会太大,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又看了一会儿,钟山晚再无法忍受,下令鸣金。

“撤下来,撤下来!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撞了鬼。”他一直是骄傲而冷静的,这种大发雷霆的时候并不多见,传令的亲兵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吴军一开始冲锋,乌静思的心便悬到了嗓子眼儿,他虽然相信追风军会为了家人、家园而战,但实力悬殊太大了,木枪怎么抵得过钢刀,新兵怎么斗得过老兵?他生怕吴军一个冲锋,追风军就会彻底崩溃。但他害怕的情形并没有出现,追凤军的抛矛手首先给吴军造成了杀伤,随后接战,追风军也没有后退,更没有崩溃。是的,追风军成片倒下,但更多的追风军士兵拥了上去,最后,吴军竟然鸣金退兵了。

战斗的过程其实并不长,在乌静思眼里,却仿佛过去了整整一个世纪。

“敌军退兵了!好样的,你们是好样的!”乌静思欢喜狂叫,全身颤抖,眼眶里闪着泪花。

周江却不像他那么激动,他知道,吴军的第二次冲锋马上就会来,立刻下令:“第一、第二营退入坳口休整,伤兵和尸体全部带回去。剥下吴军的战甲和刀枪,尸体丢在路上,吴军要想再战,就踩着他们自己人的尸体冲上来吧。”

乌静思激动的情绪终于略微平息,道:“这样是不是太不人道了?”

周江冷然摇头:“活着才有人道,死人没有人道。”

乌静思哑然,平日辩论,文人出口成章,但在铁血的战场,文人却辩不过铁血的军人。

血战余生的追风军从坳口退了出去,战场清空,把吴军的尸体丢在路前。两边坡上早已热血沸腾的追风军第三营、第四营即刻冲了下来,再一次布成了方阵。

战果也飞快报了上来,这一战,追风军死亡将近两千人,伤残或重伤不能再战者也有差不多两千,还能一战者,六千出头,但大都身上有伤。

吴军也丢下了一千多具尸体和一些重伤者。双方战损比约是四比一,这个战果,乌静思听得心痛,周江却认为非常不错。

“杀过一次人,受过一次伤,就是老兵,这六千人如果不死,有了刀枪后,他们就是追风军未来最坚实的底子。”

“我一定会请大王给他们配备刀枪的,只要撑过这一仗,一定!”乌静思咬着牙齿,仿佛在发誓。

这会儿,钟山晚也终于弄清了吴军攻势不利的原因。百战精锐的吴军,面对竹矛、木枪的追风军,竟然产生了敬畏的情绪,杀了一个又一个,追风军的悍不畏死,竟然让他们手软了。

“把校尉以上的将佐全都杀了,悬首示众!”钟山晚气急败坏,“你们的刀发软,我的刀却绝不会发软。”

虽然气急,钟山晚却没有马上发起攻击,因为吴军的尸体塞住了进攻的道路,尤其是一些重伤未死的,还在尸体堆里不停地哀号。如果让吴军踩着他们的身体往前冲,必然大大挫伤士兵的情绪。虽然明明看到追风军在换防,山坡上冲下来的追风军还有些乱哄哄的,若是冲得快,不等他们列好阵,说不定就可以冲过去。钟山晚还是咬牙忍住了这种诱惑,先让人清空了进攻的道路,这才重新发起进攻,但这会儿追风军早已列好了阵势,严阵以待了。

“对面的妖兵,就是一帮流民,他们没受过训练,甚至连刀枪都没有,而你们呢?你们是吴军精锐,如果连这帮流民都打不过,你们还有脸活着吗?”钟山晚锐利的眼神扫视着五千精兵,猛地挥手,“我会亲自为你们擂鼓,但绝不会下令鸣金,或者冲过去,或者战死,你们只有这两个选择。给我冲!”

“冲啊!”吴军发起了决死的冲锋;钟山晚亲自擂鼓,更让他们狂热的情绪上升到了顶峰。

坳口布阵的第三营、第四营先前在坡上观战,第一营、第二营与吴军的血战,让他们吸取到了宝贵的经验,也更激起了他们誓死保卫家园的斗志。第一营、第二营能打退吴军,他们为什么不能?

吴军冲近,追风军老战法,先以抛矛伤敌,有了经验,手更稳,落点也更精确,两军接战之前,至少有三百名以上的吴军死在了追风军抛矛手之下。这个成绩,非常值得骄傲。

“轰”的一声,两军撞在了一起,战斗立刻进入白热化。吴军似乎狂化了,进攻的势头犀利无比,一波紧接着一波,狠狠地撞击着追风军的阵列。追风军则完全癫狂了,前面的倒下,后面的扑上,红着眼,咬着牙,枪矛断了用手,手断了用牙,拼死阻截吴军的攻势。

周江的方阵分为两部,前面五千人,十个横队,后面四千五百人,九个横队,前队与后队之间,相隔十丈,布列五百名抛矛手。几乎是一眨眼,吴军就刺穿了追风军的前队,吴军最犀利的几个箭头突现在了追风军第二队眼前。

“抛矛手退后,后队第一排,上前,杀死他们!”指挥的小校大声下令。

抛矛手往后退,退入后队的阵后,已经靠近了坳口,坳口地势较陡,加上前队还在和吴军缠战,抛矛手再不能抛矛。没有抛矛手对吴军后阵的压制,吴军的攻势更加猛烈,但刺穿追风军前队的几股吴军却也没能继续疯狂,被追风军后队拥上来的长矛手以多打少,眨眼刺死。

刺穿追风军前队阵列的吴军越来越多,终于,追风军后队与吴军全面缠战,前队还有追风军在浴血死战,但已只是少数,指挥的小校犹豫了两次,终于嘶死狂叫:“抛矛手准备,目标,前队阵地,抛射!”

抛矛也许会射中还在誓死抵抗的追风军,那又如何?让我们和敌人同归子尽吧,让我们的血,淹灭敌人的身影。

再次落下的矛雨,给了吴军一个猝然的打击。但吴军已经疯了,只是略微顿了一顿,攻势复起,追风军后队阵列眨眼又被刺穿。

“抛矛手,冲上去,扎穿他们。”小校当先冲上,一矛将一名吴军透胸扎穿,就手夺过吴军手中的钢刀,反手一刀又砍在另一名吴军的肩上。那吴军凶悍至极,受伤狂嚎,一刀捅入小校腹中。小校“啊”的一声痛叫,微退一步,松手丢刀,忽地往前一扑,猛地抱住了那吴军脖子。这一扑,扎入他腹中的刀破背而出,他却也一口咬住了那吴军的咽喉。那吴军惊痛之下拼死挣扎,长刀将那小校肚腹绞得稀烂,但那小校双手死死抱着他,一排牙齿更仿佛是铁镶的,怎么也挣不开。两个身子滚倒在地,慢慢地,两人都不动了。

同归于尽!决死的心,牙齿与钢刀一般锋利!

周江站在山坡上,两眼死死盯着坳口,后队阵列多处被突破,抛矛手也已大多战死。

“吴军疯了。”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但我会比你更疯狂。”手一挥,“第五营冲下去,先抛矛,全阵地遮断抛射。”

残酷的命令,不得不流的血,誓死的心。第五营冲下,最前面五百名抛矛手各背五支竹矛,边跑边抛矛,竹矛如雨,竹矛无眼,钉穿吴军,也射死了不少追风军。有一支矛竟同时将一名吴军和一名追风军钉在了一起,那名追风军哈哈狂笑:“射得好!谢谢你了兄弟,我有个妹子,活着你娶她,让她报答你。”

吴军以五千对一万,虽然几乎成功穿破了追风军防线,也已经成了疲兵。追风军养精蓄锐的第五营冲下,而那种冷血的无目标遮断抛射,更让剩余的吴军胆寒,第五营一个冲锋,吴军的凶浪眨眼便被扑灭,只有百余名吴军逃了回去。

“后退者死!”钟山晚气红了眼睛,命令弓箭手将退回来的一百多吴军射死在阵前,复调一军冲上,同时加大对坳口两侧山坡阵地的牵制力度。南山坳的地势较怪,面对坳口的山坡较缓,而对着吴军的山坡却较陡,且石多、树多,仰攻非常困难,茂密的树林也给防守者带来极大的便利。周江八个营一线排开,即便吴军在一些地段取得小规模突破,周遭追风军立刻便会增援,而吴军想要增援却困难得多,钟山晚唯一的突破口,仍然只有坳口。

第五营整队清理战场之时,第六营冲了下来,排在了第五营前面,刀枪一把把往前递,第六营前列木枪换钢刀,终于算是有了兵器。第三营、第四营的残兵退出坳口到后面休整,但能自己走出坳口的,竟已不足两千人。这一仗,惨。

吴军冲上来,追风军仍是以抛矛先行攻击,随后接战,战斗越发酷烈,两边都打疯了。吴军不能退,退也是死,唯一的活路就是冲垮追风军。追风军不能退,退了不但自己死,一家老小都要死,唯一的活路,是杀光入侵自己家园的贼子。

两支抱着必死之心的军队,不死不休地苦斗,飞溅的血,比当顶的太阳更炽热。

吴军的攻势仍是锋锐无匹,虽然追风军有一多半换上了钢刀铁枪,仍然阻不住吴军的进攻,比上一阵的时间拖得稍久,后阵还是被小股吴军突破了。周江毫不犹豫地投入了第七营,钟山晚也立即调一军上来。坳口前,数百步窄窄的地段,近两万人挤在一起厮杀。周江的第八营几乎无处插足,直到数千人战死,腾出了空间,周江的第八营才能冲进去。

空间腾出来了,地面却铺满了死尸,活着的人,就踩在死人的尸体上拼杀,不管踩着的是敌人,还是自己的同袍,生死之间,没有选择。

钟山晚已经疯了,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一支没有受过什么训练,甚至兵器都没有配备的流民军队能挡住他的百战精锐。他血红的两眼死死盯着战场,人影略一稀少,立刻便调一军上去。

他发疯,周江也只能陪着发疯,先前还能把伤者从坳口撤出,把死者也移出去,但现在也顾不得了,唯一的念头就是守住坳口,死守!死守!只要后队阵列一被突破,立刻往里投入军队,第九营,第十营,十一营,十二营,预留的十二个营全部调空,又从两侧挤出四个营,不断往里投入兵力。

大半个白天,坳口处的激战没有停过一刻钟,尸体铺了一层又一层,当周江把他的第十四个营投入时,尸体已经铺到了半山坡上,吴军要先爬上尸山才能与追风军接战。

太阳落山,钟山晚身子摇了一摇,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好半天的时间里,竟然看不见任何东西。他虽年轻,打过的仗却已不少,他家世代将种,听过的战争更是车载斗量,可从没有一场战争如此激烈,如此残酷,没见过,也从来没听说过。

而敌人,只是流民,甚至,没有配备武器。

钟山晚想哭,却哭不出来。他突然极其强烈地想见吴不赊一面。这个妖王,他到底是凭什么,让这些流民为他战斗,不惜一切,不死不休。

吴军阵中终于响起了鸣金声,吴军潮水般退了下去。钟山晚随即派了一个人来见周江,请求找回吴军士兵的尸体。周江答应了,但只给尸体,衣甲、兵器一概不给。

尸山被搬空,在这段短短的坳口,大半天的时间,追风军三万多人战死,重伤或伤残的也有三万多人。十万追风军,还能站在乌静思面前的,仅有三万出头。即便这三万人,也几乎个个带伤,但残酷的战斗和战友的死亡并没有让他们退缩,默默收埋战友的遗体,他们的眼神越发坚毅。

沥血的刀,虽然崩出了刃口,却也磨砺出了杀气。

吴军也清出了两万多具尸体,这是奇迹。只有木枪、竹矛,且大都是新兵的追风军硬撼百战精锐的吴军,伤亡比居然达到了三比一,死亡率几乎接近。若非事实摆在眼前,谁也不会相信,钟山晚不会,乌静思也不会。

追风军的勇气是一个原因,地利也是一个极重要的原因,坳口狭窄,周江又不断投入兵力,逼得钟山晚也不得不投入兵力。人挤人、人推人,百战精锐的吴军,别说战阵,甚至个人的武技都难以用上,就只是砍,只是刺,前后左右,到处是人,逮着一个是一个,所有的功夫在人堆里全都是笑话。抵消了吴军大部分的优势后,这样的伤亡比也就正常了。

吴军遗留下来的兵器尽数落到了追风军手里,剩余的三万追风军终于有了武器,也终于有了一点军队的样子了,在他们血战余生之后。

但乌静思还是非常忧心,今天这一仗,打得实在是太惨了,明天呢?若吴军明天还是这样的进攻势头,追风军能挡得住吗?算算路程,追风城的援军最快也要到明天午后才能到,这三万残兵还必须撑大半天,能撑得下去吗?

远处忽然有火把亮起,一点两点,三点五点,很快就连成了线,如一条火龙般游了过来。

“援军?”乌静思心中怦怦跳,按道理说不可能,追风城的援军除非是坐船顺江而下,才可以来得这么快,可追风城根本没有这么多船,最近这段时间,出去的船多,进来的船少。乌静思先前没注意,这会儿却猜到了,必是吴军搞了鬼,拦截了进来的船,让追风军无船可用,也就无法沿江机动,没有运兵的船队,难道两条腿有这么快,一天三百余里?

乌静思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但事实让他失望了,来的不是追风军,而是双蛟口县令江风送来的五万乡兵。不过让乌静思略为惊喜的是,不少人手中有一把铁枪,或者说,木枪上多了一个铁制的枪头。

“昔日化剑为犁,今日融犁为剑,只要能打退入侵的强盗,我们不惜一切。”江风的身世和乌静思颇有相似之处,也是个落魄秀才,在入出被乌静思看中前,同样是颠沛流离,郁郁不得志,但刚骨不损,意气犹存。看着他,再看着五万乡兵愤怒而坚定的眼神,乌静思本有些忐忑的心突地就安定了下来。

“我们倒下了,但我们的亲人能站着。明天,让我们追随勇士的脚步,死战!”他嘶声狂吼。

“死战!”五万个声音跟着他怒吼,夜鸟惊飞。

周江从三万残兵中选出一万伤势较轻的,并入五万乡兵,做伍长、什长、校尉、偏将,这一万血战余生的老兵便如一副钢架子,支撑起一支战意盎然的军队。这六万人做为主力,布在坳口,硬抗吴军的进攻,另两万残兵沿山部署,防线有如铜墙铁壁。

有一万经历过残酷血战的老兵打底,缴获的兵器加上江风化犁为枪送来的一万杆铁枪,追风军能有四万多人装备上趁手的兵器,这让周江充满了信心。

朝阳初升,橘红色的朝霞披洒下来,照着一座座新坟,昨日的战士英勇倒下了,今日的战士仍将挺直脊梁。

战!

第六十七章 援手

钟山晚心中其实已经没有了必胜的信心,唯一翻腾着的,只是不甘的心而已。这日他换了战法,五千人一军,每军以半个时辰为限,半个时辰一到,前军退,后军上,不间断地冲击。

他承认,斗狠,眼前的流民一点也不输给他手下的百战精锐,但精锐到底是精锐,流民终究是流民,精锐的冲击力,绝不是流民可以比拟的。不间断地突击,绝不给流民哪怕喘一口气的时间,他相信,到一定程度,流民的防线必然崩溃。

要承认,钟山晚这一招确实捅到了追风军的软胁,虽然有一万老兵打底,但乡兵没受过什么训练,勇气可圈可点,彼此的配合却实在太差。同样是十个人,十名吴军凝力为一,可以形成一个锋锐的箭头,无坚不摧,而十名追风军却松松散散,十个指头各顾各,根本凝不成拳头。吴军的冲击一波接一波,从山坡上冲下的追风军虽然每一次都是优势兵力,却极难布成严整的阵势,几乎每一次都在乱战,靠着人多,靠着地势狭隘,靠着永不言退的勇气,但还是有很多次,吴军锋锐的箭头刺穿了追风军的后阵。庆幸的是,五万生力军的加入让周江手中有着充裕的兵力,靠着乱战也能死死撑住。

从早晨一直打到午后,没有昨日酷烈,却持续不断,钟山晚的七万余精兵差不多轮着攻了一遍,周江的十二个营却差不多轮了两遍。死伤者并不是很多,吴军留下了近万尸首,追风军战死的也相差不大,略多几千人而已。但防线却一直是摇摇欲坠,岌岌可危,让周江又愤怒又无奈。他也真是无奈,勇气可以激发,但士兵彼此间的配合,尤其是数千上万人的配合,若不经过严格的训练,是不可能达成默契的。这与勇气无关,也没有任何技巧可以一蹴而就,这是经验,唯有时间能让它沉淀。

“妖军主将开始急躁了。”钟山晚非常敏锐地捕捉到了周江的无奈和躁怒,嘴角掠过一丝得意的冷笑,“流民就是流民,不是拿把刀就能称为军队的,虽然你们勇气可嘉。”

“江海奔流,双连击。”钟山晚扫视面前的一万精锐,这是他特意留下的,一直没有参战,“前军一直往前突,后面没有退路,我不会给你们留退路。妖军撑不住增援时,后军杀进,击其中流。妖军本就不会布阵,居中一击,必然大乱,前后连击,必可撕开坳口。我大军随后跟进,一战而胜,杀!”

“杀!”一万吴军精锐齐声顿喝,杀向坳口。

每次从山坡上冲下的援兵不等布好阵势就被吴军冲乱,然后在败势中等待新的增援,新的增援同样没有布好阵势又被吴军冲乱。周江已经有些心急上火,而就是这时,钟山晚的双连击来了,养精蓄锐的吴军一个猛冲,几乎只是一眨眼,前锋就刺穿了追风军后阵。周江急令一营增援,援兵下到一半,等在一边的吴军突然杀进来,攻势狂猛暴烈,有若山洪暴发,下到坳中的追风军立即被冲乱,而另一半援军却被堵在山坡上。没办法,地方就那么大,除非一批人倒下,否则上面的人绝对挤不下来,吴军战力本就占优势,这时数量上也占到优势,步步前进,后军眨眼与前军接在了一起,眼见就要彻底撕裂追风军的防线。

“坳口外所有士兵列阵,拼死堵住坳口,拼死堵住!”周江通红了双眼,嘶声狂叫,自己也拼命往坳口外赶。

另一面的钟山晚却是哈哈狂笑:“大军跟进,两侧各布一千弓箭手,射住山坡上的妖军,我军已胜。”

吴军占据坳口通道,追风军抛矛手可从山坡上往下抛矛,但抛矛的距离远不如弓箭的距离,钟山晚只要在两侧布上弓箭手,两侧山坡上的追风军再多也冲不下来,坳口便将完全落在吴军手里。没有坳口的地势之利,以追风军散乱的军阵,在坳口外广阔的旷野上,绝对敌不过训练有素、阵法严整的吴军精锐的冲击,可以说,若无意外,追风军败势已定。

吴军今日的攻势,论酷烈程度,明明远不如昨日,乌静思在军事上虽然是个外行,但这一点也能清楚感受到,可那种绵绵若水的攻击,为什么威力反而更大呢?乌静思想不清楚。他只知道,追风军快要守不住了,苦守了近两日,死伤了近十万勇士,难道最后还要失败吗?

“老天爷,你难道真的没有眼睛吗?”他仰天长啸。

便在他的啸声中,忽地有喊杀声冲天而起,这股喊杀声是来自吴军的阵后。乌静思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凝神看去,没错,是在吴军的阵后,确实有一支军队杀了进去,将吴军的后阵冲得大乱。

“这是哪里的军队?”耳边有人问。

“我也不知道。”乌静思顺口答,忽地觉出不对,扭头一看,喜叫出声,“大王,原来是你派援军来了,来得可太及……”话没说完,他停住了,意识到了不对。

来的确实是吴不赊,不过吴不赊是一个人飞过来的。他确实带了援兵,追风城的三万守军没动,吴不赊带来的是一万豹军,不过这一万豹军离着南山坳至少还有两百里,吴不赊根本就是光杆妖王一个。

“不是大王带来的援兵,那是哪来的军队?”乌静思大是疑惑。

两人往那股军中看,吴不赊突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司弦长老?”吴不赊喜叫出声,“是云州遗族!”

“云州遗族?”乌静思又惊又喜又疑,“这是云州遗族派来的援兵?他们可在几千里外呢,又怎么知道我们遇险,恰好赶来增援?难怪云州遗族能在魔界屹立千年,果然是有神迹呢。”

吴不赊早已飞了下去,乌静思也反应过来,急声下令:“援军来了,全线反击,冲下去,杀下去!”

钟山晚预想过吴不赊的援军,但没想过援军会来得这么快,尤其没想到的是,吴不赊的援军竟然来自他的身后,且刚好是他全线发起进攻、箭已离弦、本体最虚弱的时刻。吴军完全没有招架之功,后军霎时被冲乱。中军感到不对,回头看时,也自慌乱,不知该进还是该退。至于前军,一部分冲过了坳口,还在往前冲,不知道后面的事啊,一部分在坳口里面的,同样就慌了神,挤作一团,不知进退。

随着追风军的全线反击,吴军彻底乱了,大败。钟山晚只带着身边千余人逃了出去,余下的或被斩杀,或自相踩踏而死,尤其是挤在坳口中的,大部分被踩死,另有三万多人投降。

突然间反败为胜,周江脑子里一片空白,一个人坐在山坡上,只是发傻。不过这种后事的处理,乌静思比他更拿手,喜滋滋下令,打扫战场,收押降俘。

云州遗族这次来了三万援军。吴不赊与云州遗族伴行数万里,云州遗族的底子他摸得非常清楚,三万精锐,正是云州遗族全部的家底,统军的是司弦、司雨两长老。吴不赊心中感激,又有些担心,他身上可是背着个妖名呢,诸侯征讨,可是天帝诏令,云州遗族不顾一切来援,冒的险也太大了,见了两长老,道:“云州遗族千里来援,我感激不尽,不过万一传出去……”

“吴使君这是什么话,”司雨长老一口打断了他,“吴使君带我族万里归来,在我族民心里,吴使君就是我们的族人。是我们的族人,我们就一定会来援手,不管千里万里,不管刀山火海,更不必去管一切牛鬼神蛇,仙佛魔妖。为了我们的族人,我们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他慷慨而言,气势昂然。看着他激昂的脸,吴不赊一肚子的话,却再说不出一个字。他突地想起风雷峡口颜如雪说的那番话:“因为我们曾经被遗弃过,所以我们绝不会遗弃任何族人。”

他的嗓子哽咽了,好半天才道:“能成为云州遗族的一员,是我一生最大的骄傲。”

有一件事很奇怪,云州遗族怎么会来得这么巧,吴不赊一问才知道。还真是巧,原来各地去归云城的人一直络绎不绝,各国使节、看热闹的闲人、各地商贾,没一天停过。哪个地方的人都有,尤其以南方之人居多。其中便有商贾说起,说有一支吴国军队,出现在了别国境内,偷偷摸摸的,也不知想要做什么。这事不仅个别商贾在说,有好几伙商贾都在说,十万吴军数千里远袭,虽尽力遮掩,还是露出了蛛丝马迹。

云州遗族久居魔界,警惕性特别高,吴国与楚国之间有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国家,吴国的军队取道他国,偷偷摸摸往楚国这边来,想干吗?当然,这里到底是人界,不是魔界,说吴国偷偷派军队来打云州遗族,那是不可能的,但四大长老一说起,突然就想到了吴不赊这边。吴军鬼鬼祟祟,莫非是想去偷袭吴不赊?越想就越觉得有可能。而吴不赊与云州遗族有天大之恩,便不看颜如雪的面上,也不能坐视不理。四大长老一商议,一致同意出兵。但到底是猜测,也不声张,悄悄出兵,以斥候远远吊着吴军,结果还真猜对了,吴军真是来偷袭吴不赊后背的。云州遗族军队先隔得远,所以当日没来得及救援,好在追风军拼死挡了吴军一日,紧急关头,云州遗族军队刚好就上来了。

先前赵国来攻,吴不赊证颜如雪送了信回去,有绝对把握打败赵军,不需要云州遗族插手,也实是因为他头上戴着个妖王帽子,云州遗族若插手,干系极大。不想云州遗族一直在默默关心着他,在关键时刻,仍毫不犹豫地出兵相助。吴不赊心下越发感激,不过他知道司雨长老两人不想听他说什么道谢的话,也就不说。他略一凝神,便有了主意。此战既胜,追风军后背已然无忧,这会儿最重要的,是替云州遗族保密。他当即召了乌静思、周江来,密密嘱咐,只说云州遗族是吴不赊另召来的妖兽援军,把这个和司雨长老二人说了,也说明双余城那面不要云州遗族帮忙。赵国的杀招就是背后这一支吴军,吴军既败,赵军败亡在即,云州遗族完全不必再担风险。两长老便也依了他,当即率军撤离战场,随后悄悄返回归云城。

送走云州遗族援军,战场善后。这一战,追风军死者过万,伤者过万。清点两日伤损,四万多追风军战死,重伤不治和终生残疾者也在两万以上。吴不赊听了,既激动又伤感,激动的是,这些流民,连武器也没有,为了父母家园,竟迸发出如此巨大的勇气和战力,竟能硬抗五霸之一吴国的百战精锐;伤感的是,夏收在即,这些战死的勇士,竟未能尝一口自己亲手种下的粮食。他心情激愤,当周江请示俘虏怎么处置时,吴不赊想也不怨,一个字,杀。

乌静思忙劝阻道:“杀俘不详,请大王三思。”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杀人。”一直以来,吴不赊心中都有几分顾忌,做事不愿太绝,像上次管季败走,吴不赊就没有追击,然而打蛇不死,反遭蛇咬,不但赵军来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吴军竟然也摸过来了。他终于明白,退让,只会让敌人更加猖狂,要想让敌人害怕,只有往死里打:“杀!”

一声令下,三万多吴军俘虏人头落地,一坑埋之,筑一大坟,坟旁留一大坑,立一石碑,吴不赊亲写一行字雕了上去:留此坑以葬来敌。

吴奸商算盘打得好,一笔字写得实在不堪,但这句话杀气腾腾,一笔一画,有刀张戟扬之意,见者无不心惊。乌静思随后在南山坳建一关卡,名南山关,后世百年,南山关不见战火。此坑、此碑,功莫大焉!

这一战,追风军伤亡惨重,但悍勇的种子已经埋下,南山关血战余生的老兵成为追风军坚不可摧的钢铁骨架。

周江此战有大功,升为将军。吴军留下的兵甲装备了近十万追风军,一个个踊跃请战,不过吴不赊没打算让他们去和赵军拼死,大多数人身上带伤呢,养好伤再说。周江派出小队沿江巡逻,以防吴军再以水军偷袭。吴不赊随即返回双余城前线,直接翻山飞过去的,甚至没有回追风城与颜如雪、叶轻红三女见面。吴军的偷裘,激起了他心中的邪火,这邪火哪怕三女同床也承受不了,能承受的,唯有管季的百万联军。

吴军从后偷袭的事,牛八角也知道的,正暗暗担着心,筹思着万一战况不利,收缩防线,沿山死守。明摆着啊,追风城里只有三万追风军,牛八角根本不相信那些没怎么训练过,更从来没见过血的土兵能打得了仗。吴不赊只带了一万豹兵回去,怎么可能抗得住十万吴军精锐。结果吴不赊半天就回来了,云州遗族援兵突来是一奇,流民组成的追风军竟能在南山坳硬抗吴军精锐,更让牛八角惊呼不已:“难怪人类能统治世界,人类的潜力,有时候真的不可思议。”

吴不赊道:“不过死伤也惨重。这仇,要算在赵炎身上,先从赵军身上找回来。”

牛八角道:“难怪管季先前一天只打一仗,后来又不顾伤亡和我军死拼,先是拖时间,等吴军来,后是想竭尽全力拖住我军兵力,让我军腾不出手去救援后方。但吴军一败,管季的阴谋也就破产了,必然退兵,嘿嘿,百万大军想轻轻松松退回去,没那么容易。”

吴不赊想了想道:“要让吴军出兵偷袭,得吴王点头,管季只是一军之将,国与国的事,他管不了,该是赵炎在背后策划。这小子,玩阴谋还真是有一手。”

从把云州遗族做棋子,谋求巩固太子之位,到逼楚国嫁颜如雪给尸莲王,以为西岳帝君争权,再到这一次的吴军偷袭,赵炎每次出手,都是异常的毒辣阴狠。吴不赊虽然很瞧不起这小子,但对他的心机手段也颇为叹服,道:“不过阴谋是要实力支撑的,赵军精锐,大部分都在这里,只要留下管季这五十万人,赵国也就完了。”他看着牛八角,“八角,你有信心没有?”牛八角慨然点头:“有!”

吴不赊大喜:“好,一切由你做主,我不掺和,要求只有一个,竭尽全力,把管季这五十万人给我留下。”

管季与偷袭的吴军之间,必然有联系,吴军败亡,管季也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牛八角判断,管季得到消息后,会很快撤兵,但管季随后的反应,却有些出乎他意料。第二日,管季没有出战,静坐城中。第三日也是如此。牛八角断定管季已然得到了吴军败退的消息,撤兵只是个时间问题。谁知到第四日,管季竟又挥军出战,仍是全军压上,与兽兵混战,大战一场,各有死伤。第五日却又出战,如此接连七日,管季指挥的诸侯联军竟有了一点越战越勇的势头。

吴不赊大是迷惑:“难道管季不知道吴军已经完了?应该不可能啊。”牛八角道:“管季和吴军之间肯定有联系,他绝对知道吴军败亡的事。”

“那管季这是做什么?真以为能在正面战场上打败我们?”

牛八角凝眉道:“这些日子打下来,赵军虽然已不输给我军,但说想在正面硬撼中打败我军,却也绝无可能。我估计,如果赵炎没有另外的阴谋的话,管季玩的就是以进为退的心理战术。”

“另外的阴谋?”吴不赊吓了一跳,“吴军都败了,还能有什么把戏玩出来?”

牛八角凝着眉头,把所有的可能都想了一遍,缓缓摇头:“我也看不透。”

直到第八日,斥候来报,赵军突然连夜撤军,跑了。牛八角紧凝的眉头松了开来:“果然是以进为退的战术,不愧一代名将,老辣啊。”

吴不赊兴奋地道:“立刻追击?”

牛八角摇头:“不。”随后解释,“管季虽被迫退兵,必然有备,若猝然追击,恐遭赵军埋伏,不妨让他们先退。赵军除二十万骑兵,其余全是步兵,跑得再快,一天也绝不可能超过一百里,正常情形下,一天能走五十里就非常了不起了。大王算一下,赵军去年就说要打我们,年初就开始起兵了,到双余城下用了多久,三个多月,嘿嘿,一天三十里不到。我军不同,全是兽兵,一天赶个两三百里,轻轻松松。我的想法是,让赵军先走五天,五天最多三百里。这时,赵军警惕之心已经松懈,到时我军连夜突袭,必可一击而溃。”

“有道理。”吴不赊击掌赞叹,“一切由你安排。”

牛八角令全军休息,养精蓄锐,只将桑刀儿的斥候和鹿银弦的强弩兵放出去,叮嘱两人,斥候离赵军三十里,远远吊着,不必靠近。强弩兵以扇形搜索,战场遮断,两侧五十里内,但凡可疑之物,尽皆射死,为大军随后的突袭作好准备。

桑刀儿一日三报,赵军第一天跑得最快,居然跑出了八十多里。一个人一天跑一百八十里也不稀奇,但一百万大军一天能跑八十里,那就非常了不起了,管季的组织能力,实实让人叹服。但第二天就慢了下来,不过五十来里。第三天更慢些,五天下来,不到三百里。诸侯联军因归途不同,已有二十多万人离开,管季大军这会儿大约还有六十万人左右。

吴不赊道:“诸侯联军不过是些饭桶,杀不杀无所谓,赵军没跑就行。”

牛八角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诸侯联军.实在不堪一击,最重要的是歼灭赵军精锐,也差不多了。”传令追击。

兽兵跑得快,一天两百多里,小菜一碟儿,傍黑时分,距赵军已只有三十里。牛八角令大军停下,休息两个时辰,饱餐一顿,小步靠近,到离赵军大营五里处,全军猛烈突击。

因吴不赊一直没有追赶的迹象,赵军的警惕心早已松懈下来,每日要赶路,宿营时便只随便立个营盘,未立坚寨。这样的营盘,怎么阻得住兽兵的突击,数十万兽兵四面突进,赵军后营瞬间崩溃。

六十余万赵军,连营将近百里,跑得最快的是赵军骑兵,最慢的是诸侯军,所以后营大部分其实是诸侯军。兽兵一开始突击,中军的管季立知不好,严令死守,不得乱跑,但兽兵赶着后营溃兵往前冲,铺天盖地,兽如潮水,人如蝼蚁,中军霎时被冲乱。虽然有些地段及时烧起了火墙,但没有连成片,起的作用也就不大。

大营只要一乱,别说管季只是凡人,便是天上神仙,也只有徒呼奈何,跑吧,亲兵护着,往前军猛跑。前军是骑兵,听得响动,先已戒备,接到管季,撒腿便跑。乱军中与兽兵夜战,管季除非疯了,四条腿跑得快,一夜狂奔百里。天明后,管季派玄功高手回头打探,四十万赵军和诸侯联军灰飞烟灭,数十里战场,尸横遍野。管季听了大叫一声,一口血狂喷出来,仰天便倒。

管季也是大意了,前后两战,赵军完全被管季训练了出来,对兽兵再无畏惧之意,也积累了足够多的对付兽兵的经验。如果管季缓缓退兵,步步为营,即便牛八角敢偷袭,想要占到便宜,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一则有竹枝城那次的经验,那次管季退兵,吴不赊就没有追;二则连着五天兽兵都没有动静,管季自己也放松了,以为兽兵确实是不敢追击;三则管季也有些迷信赵军的战力了,双余城下连场大战,赵军没有半点儿输给兽兵,那么追上来又如何,最多打一仗呗,谁怕谁!管季就没去想,人类哪怕经过再严格的训练,装备再精良,有些东西也是比不上兽类的,那就是夜战。兽类视黑夜如白昼,这一点儿,人类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数十万兽兵半夜袭营,赵军怎么抵挡得了?管季这也是百密一疏了,几下凑到一起,管季无备,兽兵有心,数十万悍勇的赵军精锐便这么灰飞烟灭了。

管季又羞又愧,连着吐了几天血,没等回到赵国就死了。

前后两战,赵国折了数十万精锐,名将管季也死了,赵国实力大衰。而吴不赊率兽兵两胜强赵,一时天下震动。前战,诸侯还只是惊,后战,诸侯就有些惧了,尤其是挨着娄江两岸的诸侯国,先前只想着讨好五霸,突然间,五霸之中又多了一虎,而且是两败强赵一挫强吴的猛虎,谁能不惧?

不过这会儿最害怕的,则是风余王,先前风余王支持赵军打吴不赊,双余城借给赵军做营寨,现在赵军被打跑了,吴不赊能放过风余王?听到赵军败讯,风余王直接就吓呆了,朝堂上一班臣子也吓傻了,对着一班木雕菩萨,风余王嚎啕大哭:“孤要变兽粪乎?”

什么意思?原来吴不赊虽严令兽兵不许吃人,但别人不知道啊,只见兽兵咬人,咬死人干吗?那自然是顺口吃了,前面进去是兽餐,后面出来是兽粪,风余王这话就是这个意思。说起来,风余王这人还是蛮有想象力的。

后来还是一个大臣献计,派人向吴不赊递顺表,请为属国。双余城给赵军做过营寨,是罪恶之源,那就把双余城割让给吴不赊,以为赔罪之意。风余王立即就准了,派人快马加鞭给吴不赊送顺表去,生怕去得晚了,吴不赊挥兵来攻,把他变成一堆狼粪。

其实他不知道,放着一个林微雨在那里,他得罪吴不赊的程度哪怕再严重十倍,吴不赊也不会来打他。就是风余王递了顺表来,说了要割让双余城,吴不赊还犹豫不定,这城是要好?还是不要好?要了,林微雨会不会生气,后来还是颜如雪说了句:“林姐姐迟早要嫁过来的,就当林姐姐的嫁妆好了。”吴妖王这才笑纳了。倒是乌静思、狈有计是真开心,眨眼便有两座大城了啊。随即乌静思旧话重提,请吴不赊立国,追风国威震天下,此时不立国,更待何时?

吴不赊仍有些犹豫,主要不是担心林微雨那边,他这时有个想法,两败赵军,赵国实力大衰,如果威逼一下,有没有可能和赵炎及西岳帝君达成妥协呢?诬称他为妖王,主要是这两个家伙在捣鬼,若是能和他们两个达成协议,有没有可能让天帝撤销对他的讨伐?这不是不可能的。例如原告与被告,若原告不告了,被告自然也就不是罪犯了。接回云州遗族有功,十七王子和南岳帝君再在中间出把子力,吴不赊被抹掉的官职说不定能要回来,哪怕是连降三级。级别无所谓,和神官沾点儿边就行,那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娶林微雨了。若立了国,一国之王或许比小小的神官威风,不过林微雨心里肯定不乐意。

有这个想法,吴不赊便暂时不想立国,当然,乌静思和诸妖的热情也不能泼冷水,便使个推身计,老话,收了夏粮再说,有一季粮食入库,民心安定,才真正有了立国之本。鸟静思自然称善,不过离夏收也不远了,便就开始筹备起来。吴不赊则想着要怎么才能逼得赵炎、西岳帝君这俩原告撤诉?直接率兽兵打过去那肯定不行,一则无粮,二则赵国和追风国相隔数千里,那些诸侯国肯定是不会给兽兵让道的,一路打过去,那就不是两个原告了。明里打不了,怎么办呢?一时却是无计。

这一日,忽有人求见吴不赊,却是林微雨的丫环侍剑,说林微雨想见他一面,请他下山。

吴不赊又惊又喜,道:“你家小姐让我下山,知道是什么事吗?”

“好像是为二公子的婚事吧,婢子也不太清楚。”可能是进城时看到了人、妖、兽混杂的情景,侍剑的脸有些不正常得白,笑得很勉强。

“婚事?林强那小子?”吴不赊一愣,一时有些失笑。

吴不赊印象中,林强还是个十岁不到的小顽童,精力极度充沛,捣蛋天下第一,很有点儿小聪明、小心计,是天生的侯爷料子。记得当时于承之子莫名其妙死在扶风城,那几个手下闹事,侯府护卫拿不住,林强说了一句:“你们不行就我来。”小小年纪,激将法用得老辣之至,让吴不赊又好笑又叹服。真想不到,那个小屁孩现在居然要娶亲了。想想也是啊,最初相识到现在,四五年了呢,算虚岁,小屁孩也该有十五了,是可以娶亲了。

“林强娶亲,微雨为什么要我下山去?”吴不赊心中一跳,“是让我以姐夫的身份帮着拿拿主意?那微雨的意思……”想到这里,吴妖王一时兴奋得头顶妖光直冒,当即收拾了,与颜如雪几个打了招呼,也不带人,便跟了侍剑下山。

进城,到林府,林强在门口接着。看到林强,吴不赊眼睛一亮。十四五岁的少年,看上去却有十六七岁的样子,个子比吴不赊还要高出一截,身材匀称结实,脸形和林微雨不太像,略呈方形,还有些稚嫩,却是英气勃勃。尤其一双眼睛,看人时,射出剑一般的光芒。年轻就是好啊,什么都不怕,敢于挑战一切。

上次吴不赊从魔界回来时,林强刚好去了风余城,林微雨说了一下,好像是林强年纪渐长,趁一个长辈世交寿诞的日子入京拜见,求得支持,为以后正式接掌扶风城作准备,所以吴不赊没能见到林强。再想不到,几年不见,这小子变化竟然如此之大,再不是小屁孩儿,已经是个棒小伙子了。

“小侯爷。”吴不赊拱手。

“我可当不起。”林强双手急摇,苦着脸道,“我说姐夫,咱们几年不见面了,见面你就害我啊,这话要让我姐听见了,那还不得揍我?”

竟是个有趣的家伙,尤其这一声“姐夫”叫得爽,吴不赊大笑,大感亲切,道:“你这家伙!你姐呢?”

“在床上躺着呢。”

吴不赊一慷:“怎么了?”

“没事,”林强嘻嘻笑,“想姐夫想的。先前姐夫大战赵国,姐姐又担心又害怕,想去看你又不敢,茶不思饭不想的。昨天给我说通了,让侍剑去找你,结果太兴奋,听小丫环说是一夜没睡,可能吹了风,有点儿头晕,上床躺着去了。”说着,林强在吴不赊肩上捶了一下,“我说姐夫,我姐对你可真是没说的,你以后若负了她,可别怪我不客气。”

“不会不会。”吴不赊慌忙保证。

“我相信姐夫也不是那样的人。”林强嘻嘻一笑,“你自己进去吧,我就不跟着凑热闹了,要不我姐一急,又该揍我了。”

吴不赊大笑,也在林强肩上捶了一下:“你这家伙。”自个儿进去,斜眼间,似乎瞟到侍剑眼光不对,也没在意。侍剑对他,似乎一直都有点儿意见,不过一个小丫环嘛,可没放在他心上。

吴不赊上楼,进房,红罗帐中,林微雨侧身向里躺着,天气早热起来了,林微雨身上就一个薄罗衫子,一点儿小被子搭在腰间,从腰到臀,隆起一道美妙的曲线。香泽微闻,吴不赊心中怦怦直跳,仿佛与林微雨初次幽会一般,轻手轻脚走过去,打起红罗帐,细看林微雨的睡容。

他不想唤醒林微雨,林微雨自己却醒来了,睁开眼,翻转身子,一眼看到吴不赊,迷蒙的眼光一亮:“不赊。”

衣服有些宽松,她翻转身子时,吴不赊看到了她半边乳房,深深的乳沟,充满了无限的诱惑。吴不赊腹中一热,俯下身去,吻向林微雨的红唇。林微雨“唔”的一声娇呼,宛转相就,双臂张开来,紧紧回抱着吴不赊。

两唇相接,香泽醉人,吴不赊心下却涌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似乎是有些不安,亲吻自己最爱的人,怎么会不安呢?吴不赊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也许刺激不够吧,他伸出手,从林微雨衣服里伸进去,抚向她的丰乳。抚上她的乳房时,吴不赊眼前忽地一闪,是刚才偷看到的林微雨乳房的情景,她左乳偏上一点的乳球上,有一粒黑痣。林微雨的乳房吴不赊并不陌生,亲过、摸过更细细欣赏过,从来也没见过什么黑痣。

“她不是微雨。”这个念头在脑中闪电般掠过,吴不赊下意识地便要跳起,却忽觉背上一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