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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楼  发表于: 2022-03-11 01:24

雨落南洋[足本]-13

  (四十)

王丽要出院了,我藉故向公司请了假到医院去接她。她晕倒的原因是因为患
有贫血,医学上称这种症状为暂时性休克。但我宁愿相信它是贫血。流产是因为
精神上的忧郁,心理上的压力,加上工作上的劳累,以及那次使她身体疲惫的舞
会。

当我楼上楼下,跑前跑后把王丽的出院手续办完之后,回到王丽的病房。只
见一群医生护士站在王丽的床前。

我的出现,迎来了他们好奇的目光。我陡然感到浑身有些发窘。

‘你的男朋友?’一个年轻的护士问王丽。

王丽朝我望了一眼,然后把眼光投向那位护士,怯懦地点了点头。

‘以后要注意哦,流产对身体的影响是很大的,今后可得小心啊!’一个医
生对着我说道。

‘另外她的体质太弱,需要增加一些营养,你要好好照顾她,不可以再这样
晕倒,这样很危险的。’医生继续对我说。

‘好,我会的。’我点头向医生应允着。

这时,我看到王丽的脸上掠过一丝笑容,泪光在眼里闪烁。我知道她的泪光
里是什么。

很久没有看到王丽笑了,她羞怯的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开又投向医生。

窗外又下雨了,稀稀落落的水珠一颗颗撞碎在玻璃上。听着雨声我的心中有
一股无名的忧伤。

………

王丽出院后的日子,屋里显得格外的沉寂。我们都避而不谈陈静的事儿。家
里显得有些苍白和无力,像静止的湖面,再也泛不起涟漪。我也犹如静止在了水
中央的一片落叶,风起是我的起点,风落却不知是否终点。

闷热黏湿的天气让人很不舒服,公司里超负荷的工作常让我心身疲惫,但现
在这一切也是我想要的,只要是有助于让我的思绪不能停下来的东西我都喜欢。

我努力地和同事们一起工作,一起宵夜,一起嬉笑,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忙
碌,庸常。至少是可以暂时减轻内心的那种痛和忧伤。

然而,这样的日子往往是多了些琐碎和枯燥,少了激情与浪漫。当我不得不
每天都面对这样单调而又乏味的生活时,感觉自己的心在一点点磨平,生活又变
得如同白开水一样索然无味。

当所有的美丽都经不起现实的磨砺,当所有的期待都如肥皂泡一般在风中破
裂,人生便只剩下平平淡淡的现实。生命渴望的新鲜事物,与许多美好的事物一
样,美丽、多彩,却脆弱、短暂。在像泡沫般绮丽,烟花般绚烂之后,重新归于
平淡、归于庸常。也许这就是现代都市白领阶层那种躁动而现实的通病。

傍晚,又下雨了。我一个人坐在电脑前,望着窗外,细细的雨丝打在窗上,
形成密密的一片雨滴,在楼下路灯照耀下,散发着跳跃的黄色的光芒,我的脑海
中什么都没想,只是空白的停顿着。

打开电脑,拨号,上线。经常上网的人,生活一定不幸福。记得谁说过。于
是我去阅读新邮件。邮箱里的BULKMAIL每天都有,不用浪费时间,随手
删除。突然又看到英子的电邮:

‘……在这样的夜里,子昊,你在做什么,在梦里吗?还是一样的在思念我?

我还要多久才能守在你的身边,我一个人,一个人,在这样的夜晚和寂寞相
伴,思念飞出窗户,飞过大洋,落在你的枕边,护着你安静的睡眠,想看看你的
梦里是不是有我的影子在摇曳?

想你,不能言语,多想紧紧的抱着你,靠在你的背上,轻轻的哭泣,我的幸
福在黑暗里漫溢,我疲惫的靠着你呼吸,我像只蝴蝶,一只渴水的蝴蝶,在月光
里飞,寻找幸福的源泉,要不,我情愿渴死在你的身边。

昨晚我做梦了,我坐在你的自行车后,怀抱一束鲜红的玫瑰,鲜红得像血。

一路长发迎空飘扬。在我们的身后,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和蓝天白云,远处有
一列拉着汽笛长鸣的火车,拖着浓浓的白烟,渐隐在遥远的天边。这时,有片片
落花翩然入怀,世界五彩缤纷。‘

‘醒来时,我满脸的泪痕……

可能是因为幸福漾得太满太满,以至于在心内有些承托不住?

在梦里,我是你的新娘。

在梦里,当妈妈满心欢喜地把我交到你的手里,我还在想:今生命定,不再
回头,从此每一个日夜,我都要与你这个人共同拥有,无论幸福,无论苦难。

在梦里,当我沉浸在幸福的滋润中,不由望你,你的眼中却闪过一丝忧郁。

我黯然:难道这个梦,是在预示着什么?

永远爱你的英子。‘

还有一封是钟如萍发来的: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是那种放不下的人,我原本以为是非常简单
就能解决的问题,可是没想到却越来越复杂了,我试图想让自己活得洒脱一点,
可是我却不能,我知道这是一个人的主观原因在作怪。我能管住自己的言行却管
不住自己的心,特别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更是无能为力了。我清楚的知道我玩
的游戏很危险。却在知不觉中越陷越深。

昨天给你讲完电话就再躺不住了,起来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月色,是啊,
月亮好美!星星和月亮虽然过得宁静与安宁,也不失它的神密与美丽,于是就想
人如果只单纯的为了生存,而活着是不是就没有这么多的痛苦与思念了?要知道
牵挂与想念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无形中它给你造成了很多压力……。同时又会
让你失去很多睡眠与美梦……

在普通的生活,安静的日子里,不经意的遇到了你,从此生命里增加了很多
色彩,无形中又增加了很多压力,同时又失去了很多睡眠与美梦,男人足可以用
一杯酒、一棵烟来发泄自己的思念痛苦与悲伤无奈,可女人除了眼泪还能用什么
来发泄……我越来越迷茫……

-平儿。‘

看完了邮箱里的邮件,感觉浑身的疲倦,尽管思绪万千,却睡意袭上头来,
打了一个哈欠,双臂高抬,伸了一个懒腰。该睡觉了。在关电脑的时候,从我眼
睛的余光里我看见,月光又洒在屋里的地板上,映照出一个消瘦的人影,还有一
张隐隐约约苍白的脸。这灰白的日子,窗外传来凄凉的音乐,一如深秋荒凉的树
梢,令人有想哭的冲动。

当我扭头回望时,我看到王丽站在那边,斜依在门框上。我望她,她含情脉
脉的眼眸间,倾注了一个女子所有的温柔。我默默地望着她好一阵。然后,我的
心底浮出一种针刺的疼痛。我猛地一把将她抱起,将她拥在怀中。

‘想我了?’她望着我红着脸说着。

‘嗯!’我默默地点着头。哭了。

我忘情地亲吻着她的双唇。那么陶醉地亲吻着,那么狂热地亲吻着。我的心
底钻出一种原始的冲动。我竟然很流畅地解开了她的衣服,脱去了她的内衣。她
本能地松开了我的腰带。我抚摩着她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胸脯,我的吻遍布她每一
寸肌肤,耳旁响着她敏感的呻吟声。

王丽晕乎乎地把脸埋在我的怀里,从她的神情中看出彷彿她的心头有一种尘
埃落定的安心感觉。似乎她被一种令人慵倦的幸福感包围着。她呓语着:“嗯,
就是你了,嫁给你,一定可以很美满很快乐的。‘

王丽尽量扭曲着自己的身子,像是一朵欲放的玫瑰,她是想尽量让自己最美
丽的时候呈现在我的眼前。而对于我,只有在做爱的时候,才能真正感受着她的
存在,因为只有在这一刻,我是需要她的,两个人的身体尽可能地靠近在一起,
我的体温温热着王丽那冰冷的身体,无奈也好,虚伪也好,做爱好像永远是最好
的宣泄,因为,这一刻我们什么都没有,剩下的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而已。

墙上的钟在一点一点的滴答旋转,黑暗将我吞没,雨在风中摇曳,伴着树影
跳着凄美的狐步,在这妩媚的雨夜,心里纠缠,也在滴答作响,我知道,那是我
的心在淌血……

清晨起来,镜中的我苍白而憔悴,头发如心情交织在一起,每牵动一丝就引
来揪心的痛。如同黑夜中随思绪乱飞的心情,幻想、回忆、思念交织在一起,每
一缕都牵扯着身上某些脆弱的神经。

我又想起王丽夜里说的话:

‘我只是个平凡的女人,我只想要平凡的小幸福,三餐温饱,一张双人床;
按时上下班,夜晚相拥入眠。’

‘我想你永远也想不到我对你的爱情是怎样的,我多么希望你能放下俗世中
的种种烦忧与我过一种平静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一间不大的房子,
有一个可爱的孩子。我会尽我的全力去好好待你,因为我知道人生的时光其实很
有限,我是真的爱你。这样的幸福是唾手可得,却太太平常,你怎么就是看不上
呢?’

王丽时常在夜里重复着这些话,我似乎已经听腻了。

我和王丽在无奈中就这样算是同居了,王丽有条不紊地料理着这个家。


(四十一)

其实我还一直不停地在拨打那个似乎是永远不会再开机的手机号码。起初以
为,也许日子久了我会厌倦。然而,却始终没有放弃,像是成了一种习惯。总在
想:陈静她现在过得好吗?

又一个炎热的星期天,吃过王丽精心准备的午餐之后,我们百无聊赖地坐在
客厅里,王丽看电视,而我在翻当天的海峡时报。

‘我们把窗帘换成粉色的好不好?或者浅蓝色?’王丽突然望着我对我说。

‘换它做什么?就那样吧。’我仍然看我的报纸。

‘那床单总该换了吧?’王丽继续说。

‘你就看着办吧。’我不耐烦地回答。

王丽看我对这些话题没有丝毫兴致,电视的节目也枯燥无味,于是若有所失
地‘哦’了一声,就起身去厨房洗碗去了。

这时候,我的手机铃响了。我拿起电话,是小雪打的。

‘讲话不方便吧?’她咯咯地笑。

‘哦,是啊。’我心慌意乱朝厨房的门看了一眼。

‘那就不跟你多说了,只想告诉你,我想你。’小雪说完,轻轻啵了一声,
就把电话挂断了。

王丽洗完了碗,一边用毛巾擦着手,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刚才谁来
电话?’。

‘喔,一个朋友。’

我随便应了一声,继续看我的报纸。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都借口在公司加班或业务上有应酬,每天都很晚才回
家。我想尽量避免和王丽有身体的接触。因为我忽然感觉对王丽的身体有了某种
莫名的反感。我把这种感觉悄悄藏在心里,我不能说,也不能流露出来。我知道
她是非常敏感的女人,一旦她知道真相,她一定会感到痛苦绝望,甚至后果难于
想像。

本以为这种情绪只是暂时的,过一段时间就会恢复正常。可是,几天以后,
我对王丽的身体抗拒程度更加强烈。即使在无意中触碰到她的肌肤,我都会感觉
到浑身颤栗。

日子的平淡,甚至都懒得拉开窗去看看窗外的阳光。因此,当然也忘了去看
看阳台上那一盆每天都要浇水的胡姬花。如此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也想起了它,
天啊,可怜的花,她还活着吗?

我战战兢兢地拉开窗门,却见她迎风招摇,花颜可掬。原来在过去的这段日
子里,我虽然忘了浇水,老天却没忘了以雨露眷顾她。许多事物悄悄地在你的视
线之外进行,而且悄悄地安排好了它们自己。天生万物,天养万物,看来,一切
其实无须担心。

我急忙去厨房打了一桶水,精心地将水洒在花枝上、花盆里,生怕弄伤那洁
白的花瓣。

‘你还有这种雅兴啊?在我的印象中你好像不怎么喜欢种花养草啊?’身后
传来王丽的声音。

我扭头望去,只见王丽双臂抱在胸前站在我的身后。

‘好好的一盆花,总不能让它干死吧。’我极力掩饰我心中的虚伪。

‘那赶明儿我也养一盆富贵竹,你也会这么认真浇水吗?’她的话语带着一
种冷嘲热讽的口气。

‘当然。’

其实我们都知道每个人的心里在想什么,但都不愿去挑明,去触碰。

我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去表露,只是倾听和微笑,我要让她安心。好不容易有
个安详的个人世界,不忍心去破坏它?

夜里,我看着王丽入睡,她苍白的脸色因为熟睡时的平静和温暖泛起难得的
淡淡红晕。

但我丝毫没有睡意,点燃一根烟坐在阳台的地板上抽。清冷皎洁的月光如水
般倾泻,城市的一切都抹上了一层银色,褶褶生辉,透着奢华的腐朽,风轻轻一
吹,彷彿万物在摇晃。

我听到树叶沙沙的响声,感动有些心神不宁,烟圈刚到唇边就消散了,把握
不住的虚无在空气中弥漫,我的身体似乎轻得几乎要飘起来,心不由地缩紧,手
微微一抖,烟灰掉在衣服上,用手指去弹开的时候,碰到了花盆里的枝叶。

鲜嫩的花瓣,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我犹豫了一下,把它凑到鼻尖,深深地呼
吸。在陈静指间停留过的东西,现在对我似乎有着特殊的意义。

我记得那双温软的手。那是我们第一次去圣淘沙玩,大家叫嚷着要乘坐海盗
船。我不知道自己竟那样害怕晃动,也争着上了船,陈静在不经意中,刚巧跌坐
在我旁边。

船刚刚飘荡起来,我就感觉不舒服,心口堵得慌,呼吸越来越艰难,心随着
船的飞升、降落撕裂般难受,彷彿已飘忽在身外了。我强忍着恐惧和前所未有的
不适,告诫自己千万别叫出声,周围都是兴奋无比的游客,发出刺激的尖叫,还
有很多没挤上船的人,在底下看着,晃动模糊的笑脸……

我害怕出丑,这个缺陷将会成为他们新的话题。时间凝固了,每一秒钟都那
么漫长,我的脸因为痛苦变得扭曲。如果陈静不及时悄悄握住我的手,我一定坚
持不住,要么失声喊叫、要么因为心脏不堪重负晕倒在船上。

陈静通过手指无声传递的温度、力量无法言喻地包围着我,我的痛苦和恐惧
不再孤独,手指的交缠分担着它们,我的注意力分散了,心踏实安稳下来,直到
海盗船减速静止,陈静松开我的手,不动声色地离开。我当时想道谢,可她甚至
不看我一眼,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又恢复了往日活泼的神情。

她是特别的,换了别人,可能是完全不同的表现,惊异、恐慌、尖叫、散播
消息……她的处理方式冷静、沉默而坚定。于是一直,除了陈静,没人知道这个
关于我的秘密。我从那时发觉陈静并不完全像大家表面认识的那样。

但如今陈静她走了。走得无影无踪,我无数次尝试遗忘,情景却更清晰地浮
现在脑海里,梦魇一般……烟蒂烧到我的手指,我猛然抽搐,烟蒂落在地板上,
风猛烈起来,月光跌落成无数银色的碎片。我把花叶紧紧贴在脸上,心头的伤疤
再次裂开,流出新鲜温热的血,枯叶在夜风中飘落,我的世界在无声地崩溃。

将近清晨时分,我才悄悄回到卧室,在王丽的身边躺下,疲惫地睡了两个钟
头。虽然懵懂入睡,但又进入了梦中……

……花开的夜,风轻轻舞,细碎的花瓣扑在脸上,透明的冰凉。我静伫在芳
草萋萋的河畔,独守一轮明月,想你会不会乘着一叶莲舟,踏水而来……

今夜,想说给你听,不管缘起缘落的沉浮,还是镜花水月的虚无,对你依旧
是挥之不去的痴恋,弃之不去的心苦。

只要记得,曾经有一个我,曾经有一个你,曾经地相处过。风尘已稠,天涯
何处再相逢……

睁开眼睛,恍如隔世,挣扎着无力的身体起来上班,为了保持清醒,我走进
洗手间,把脸深深埋进冷水中,抬起头时,看到镜中自己冷漠空洞的脸。我在光
滑的下巴上涂满厚厚的剃须膏。刀片和皮肤接触时引起的疼痛使我精神焕发,我
要保持镇静,尽管灵魂有些麻木。

白天的我坚强若如岩石,可每到晚上总是无眠……偶尔睡着时总是莫名其妙
的做着同一个梦。

没有吃早餐,在办公室里冲了双份的超级三合一咖啡,滚烫滚烫的液体滑过
喉咙直抵心肺。筱怡素来拒绝速溶咖啡,她认为速溶饮料是对品位的妥协,这是
可笑的,她不明白一些来自身体的迫切需要如果能够及时得到满足,远比慢吞吞
地制造所谓的品位来得彻底、来得痛快。也许,只有天性乐观的人才真正喜欢悲
剧。

我打开电脑,处理业务,我要让别人看到我在忙碌、在兴奋。我靠摧毁别人
的自信来维持自尊,但还能坚持多久?我不知道。

‘给你的。’筱怡将一杯从星巴克买来Cappuccino和一块松子糕
放在我的办公桌上。

我抬头看她,她也正紧盯着我,她的眼睛里射出一种叫杀伤力的东西。我的
第六感迅速告诉自己,我会和她有故事,但我不能。于是不敢再和她对视,将目
光从她眼睛扫到挺秀的鼻子,鲜红的嘴唇,白嫩的下巴,修长的脖子,珠圆挺耸
的胸脯。她的胸部被黑色紧身T恤衬得丰挺饱满诱惑。让人有一头扎进去,让波
峰浪谷掩没的欲望。

‘我,我喝过了。’我支吾着。

‘你那也叫咖啡?’筱怡显得趾高气扬。

‘哪叫什么?’

‘那叫兴奋剂。’

是啊,那是兴奋剂,我现在需要兴奋,为了两个女人,我几乎要彻夜不眠。

筱怡啊,你还是躲我远点吧。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心里的欲念翻腾过
无数回,想用嘴唇吸住她的香气,想用双臂拥裹她的身体,想用手掌抚摸她的肌
肤,想用舌尖探寻她神密的宝藏,想给她温暖和颤栗,想咬住她的耳垂拚命说,
我要覆盖你!占有你!蹂躏你!让你死去活来!但是我不能啊!

这是个纯情的女孩,眼神却如此深情,她的眼睛在洞视我的灵魂,我很想让
她看到我灵魂深处的疯狂和温柔。人的灵魂深处是和冥冥宇宙牵绊在一起的吗?

她是否感觉到了虚无?有一瞬,她是那么的哀怨,让我不由心生诧异和怜惜,
想知道那是为什么……如果她在这一瞬间之后缥缈而逝,我还会有来世吗?

不知道她看懂了我多少,再没说话,便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她转身的
时候,我看到,她的腰身很纤柔,她的屁股很饱满,她的腿修长玉立。这真是个
山河锦秀,水土丰饶的女人啊!

工间Break时间,我跑到楼下去抽烟,在新加坡,办公室是绝对不允许
抽烟的。当我刚刚点燃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丝丝缕缕的香烟从我的发稍缭绕
弥漫开来。

‘也给我一支!’筱怡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恨自己现在抽的烟竟是朋友从北京带来的中南海,为什么不是柔和七星,
豪迈万宝路,清凉摩尔,华丽圣罗兰之类的。

我不是崇洋魅外,我一向认为女人抽烟,抽的不是烟,是心情,是感觉。一
支好烟可以让女人焕发出异样的光芒和美丽。她在弥淡清香中,伸出兰花指,撅
起肉质丰盈的小嘴,眼神梦幻迷离,表情沉醉庸懒,吞吐出暧昧的气息,比尼古
丁更有毒。我也不形容了,反正,只要是美女,只要这美女不撒泼打混,无论如
何都是美的。

给筱怡点烟时,我将她的侧面轮廓又扫了一遍,额头,睫毛,鼻尖,肩膀,
乳峰,小腹……想起浮生六记,沈三白与妻子洞房花烛时,妻子羞涩已极,三白
凑上前来,戏探其怀,抚其心跳,怦然有声,妻子唯娇笑尔。我要是控制不住行
了三白的好事,后果会如何?她会跳起来喊臭流氓?还是悄悄甜蜜地享受?如果
现在不是在办公区,是在家里,我非让她尖叫得魂飞魄散不可。

想像中,眼光已穿透她单薄的衣服,把她脱了个干净彻底,自己身体也有了
奇妙的反应。

正胡思乱想,筱怡侧过脸来,说:“你看什么呢?‘

我回过神来,感觉失态不已,像自渎时被人撞见一般,那叫一个不好意思!

我敷衍道,‘你抽烟的姿势挺酷。’

‘你盯着我的表情也挺酷。’

‘像流着哈啦子的哈吧狗?’我伸出舌头,学着狗的样子,夸张地喘息。

她突然开心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甚至把手搭在我的肩上,前后左右
的人都往这边望过来。

我赶紧把她的手拉开,‘这里是办公区!’

她轻蔑地哼了一声,‘怕什么?办公区怎么了?’

其实男人色一点不是坏事,不色哪来的激情和创造力!生命的本源是男人,
生命的孕育者是女人,在赐与和接纳中,女人将这源泉汇聚成海,我们的生命方
能奔腾不已,汹涌不息!当我紧盯着筱怡的胸脯时,我的色是诗意的色,是无限
美好的色,是壮美升华的色。当一个女人给了男人这样的欲望和启迪,这个男人
能不爱她!


(四十二)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忽然发现小雪正和王丽在厨房一起做饭。陡然,心里
一阵慌乱。

‘子昊,你表妹来了。’王丽喜笑颜开地对我说。

我看见小雪在王丽的背后朝我做鬼脸。

‘哦,’我不知所措地应了一声。

‘你这表妹可真不简单,还会做糖醋排骨!’王丽指了指餐桌上的菜,‘我
尝了一下,味道还不错呢?’

‘是吗?’我又茫然应了一句,慌忙走进洗手间。我一边用冷水洗脸,一边
努力使自己心绪平静。

‘子昊,快洗手出来吃饭吧?’王丽在外面喊道。

这顿饭吃得我浑身不自在,我时刻处在戒备状态,生怕一不小心说漏嘴,被
王丽觉察到什么。

吃完饭,我沉着脸对小雪说:“没事早点回去吧,你平时那么忙,还不回去
好好休息?‘

小雪很不情愿地离开了。

小雪走后,王丽整个晚上都在兴致勃勃地谈论小雪。

小雪的皮肤长得真白……

小雪这丫头真聪明……

以后有空叫她常来咱们家玩吧?她在新加坡也没有什么朋友……

‘哎,怎么以前从来没听你说过你在新加坡还有一个表妹啊?’王丽切入正
题了。

‘咳,就算是表妹吧,也不知道我妈他们家的什么表姐还是表妹的以前移民
到香港,后来又移民来新加坡了。’我若有其事的敷衍着。

‘哦,是这样啊,’王丽点着头,‘她好像也很喜欢你啊?’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有点亲戚关系罢了。’

‘她真的像个小人精……’

是啊,这个小人精怎么就想起来突然跑到我的家里,也不打声招呼!我整夜
都没睡好,一直在想以后该怎么办?

从那天起,小雪几乎每个周末都来我家,她依旧扮演着我表妹的角色,而且
演得很逼真。王丽倒也越来越喜欢小雪了。

每次小雪来的时候,总是穿着很时尚的衣服。

‘小雪,你这衣服就不能穿得随便点?’我常常忧心重重地提醒她说。

‘嗯,这不是来表哥家嘛!’小雪总是诡秘地笑着回答。

‘子昊,你别老土了,现在的女孩,哪个不追求新潮时髦啊?’王丽也总是
护着小雪。

我常想,如果王丽知道小雪不是我的表妹,而是我的情人,不知道王丽的反
应会怎样?这件事像一块心病常让我坐立不安。

早上临出门时才知道已经不下雨了,而且天气好得一塌糊涂,开车经过薛尔
斯桥,在桥上望见遥远处的鱼尾狮和更远处的海面,那里披了一层溢彩流光的金
色;阳光是如此满满地泻下来,隔着车窗手臂都被晒得生疼。谁知道晴到极点后
可能又会是雨天了。也许世事都是如此吧,比如月的圆缺,又或者是人的境遇?

一如既往地驾驶我的奔驰E200上下班,习惯地打开车里的收音机听,随
意地转换着电台,听DJ们按着他们的风格播着他们喜欢的歌曲。自己也算是爱
歌的人吧,却真的是很少买CD和磁带,倒是偏爱不经意间听到电台里播上那么
一两首心爱的好歌,不经意间,心变灵动了。很少知道歌曲的名字和唱歌的人是
谁,至于播歌的人,就更是懒得去问了。

真是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听到这首歌曲,曲调的旋律很熟悉,英文的歌名一
时间不记得了,却是知道,它的中文名是:红叶斜落我心寂寞时。

听此歌时,正望着窗外满眼的绿,心里思忖着:现在北京正是红叶如火的秋
了。有时候,有时候世事真的很奇妙,冥冥中的安排,不能不让人为之叹息。

下了车从停车场去办公楼经过一条小径上的时候,耳畔似乎还回响着那支歌
的旋律,恍恍惚惚间,就看见了它……一片红叶,静静地躺在路边的一个小水洼
里。其实严格说来,它只是半片红叶,因为它的一半是红色,另一半只是金黄,
却,仍然足以让我呆立。

慢慢地弯腰拾起它,放在掌心中端详,雨水的清凉丝丝渗透蔓延。再环顾四
周,深深浅浅的绿漫无边际,而眼前,却分明有这么一片并不完全的红叶。刹那
间深知道:在这个异国的炎热夏日里,她是坚决要从记忆中走到我的面前来了。

既然往事如潮无法阻挡,那么,还是闭上眼,再细听她唱一次那支歌吧……

依稀便回到了从前的那个晚上,舞台上,高高瘦瘦的她,一脸的肃寂,正用
她的整个身心,在唱着那支歌:红叶托雨丝,飘忽到此,斜落我心寂寞时。

和你爱到此,方会知……

禁不住眼角有清清的泪淌下来,就如同当夜舞台下的我,望着太冷太孤寂的
她,心隐隐地痛。树叶红了,还有再绿的时候,那么,被伤过的人的心呢?还会
愈合如初吗?

人真的是很奇怪,我们其实天天都在做着傻事。感叹流逝的,漠视拥有的,
渴求未知的几乎成了定律。所以我们总是后悔,总是挣脱,总是追求,总是不满
足今天而为明天活着。林子昊啊,原来你也是个俗不可耐的人。你感到寂寞,是
因为你还在留恋昨天的浮华,你还在梦想明天的辉煌,惟独你没有好好思考,今
天该怎么过?

到了办公室,一大堆事情需要处理。得把客户的索赔要求转移给生产厂家,
一番称兄道弟、唇枪舌战之后,才商定在与工厂的付款额中扣除索赔金额。立刻
准备好相关的书面协议,让秘书传真出去之后才松下一口气。电话不断,脑袋一
刻不停地运转,轰隆隆地响。

拉开百叶窗帘,阳光倾泻进来,我有片刻的眩晕,这是在二十八层的写字楼
上,外面高楼林立,挤满和我一样拚命工作的可怜虫,骂着别人或者被别人骂,
承受压力或者施加压力,赚钱或者亏损,生活疯狂可笑。日子只是一张张翻过的
日历,不断重复的简单动作,可时间在流逝,一去不复返。

在我回家的路上,又是一个落雨的黄昏,当我行驶到白沙浮的十字路口时,
红灯亮了。我停在行人道斑马线前,这时,在过马路的拥挤的人群中,我透过挡
风玻璃突然看见王静和筱怡。

只见王静穿着白色的上衣,微微仰着头,手拉着小怡急促的走在雨中,带着
几分不羁,几分落漠。我的心一阵紧缩,绿灯亮了,我在后面车辆的喇叭声声催
促下,缓缓行进。我看着他们消失在雨幕里,我也随着雨中的他们,一点一滴的
盈湿在这个落雨的黄昏里。

我又迅速把车停到Bugis地铁站外的停车场,立即打筱怡的手机,电话
直响,但没人接听,也许女孩子喜欢把手机放在包里,经常听不见电话的铃声,
把我急得满头大汗。又试了多次,都没如愿,最后,只好满腹的沮丧和失落回了
家。

回到家,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回来了。’王丽从厨房里走出来,带出了一股浓郁的炒菜味道。她边用系
在胸前的围裙擦着手,一边走出来对我说道。

我点点头。

‘怎么了?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工作太忙,累的。’

‘那就快洗洗手吃饭吧。’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向饭桌走去。我看到桌上四菜一汤,红红白白,绿绿黄
黄,都是我平时爱吃的东西。我确实是饿了,但没有胃口。

‘把酒拿来。’我吃了一口饭,难于下咽,便叫王丽去拿酒。

‘喝什么酒。’王丽放下筷子,从椅子上站起来,问道。

‘北京二锅头。’

王丽从酒柜里把那瓶精装二锅头拿了出来。开了盖放在饭桌上,又去厨房洗
了两个玻璃杯。她在倒酒之前,顺手正要把饭桌的那个玻璃花瓶移走。

这时,我的心彷彿突然被什么穿刺而过,无端悸痛起来。

王丽说:“这个花瓶真碍事,拿走算了。‘

我冲她大吼一声:“不许碰它!‘

王丽顿然吓得木然呆立,撅起了嘴。

喊完了,我才发现,刚才从嗓子里冲出的不光是声音,还有一种酸涩,我差
点真的把那种叫做酸涩的东西给喊下来。

那是陈静留下的花瓶。我一直没有忘了她。没有啊!!

她就像这只花瓶,虽然走了那么久,再见时,仍是那样清丽、妖娆。

她后来还好吗?她现在怎么样?她怎么会跟筱怡在一起?我心底涌起强烈的
思念和渴望,想再见到她,想知道她的一切。

望着那曾经记录有我和陈静在一起的激情岁月的花瓶,我怔忡失落,感觉自
己的心被掠夺一空。

小时候有一个习惯,喜欢双手插进口袋,妈妈老是说我,男孩不该女气,并
把我所有的衣服口袋拆掉,害得我两只手不知道往哪放才好。

我的这份感情又该往哪放啊?

我原来不知道自己对陈静的感情是这种爱情,不知道这爱情会如此强烈,强
烈到我根本不敢承认,不敢正视,不敢保存。我本来可以拥有她的全部,现在却
只剩下了一只花瓶。

王丽用心地和我讨论着未来的家挂什么颜色窗帘,铺什么样的床单,我敷衍
着,全无兴致,那是她未来的生活,不是我的。我清楚地知道,这种未来,对我
而言,是多么苍白!

‘你今天是怎么了?’王丽也吼了起来。

当我回过神感觉严重失态时,我马上强作欢颜,恭敬地向王丽道歉:“对不
起,也许是工作上的压力太大了。‘

我急忙拿起那瓶二锅头,把酒倒入玻璃杯中,然后双手把一杯递给王丽。

‘来,干杯,谢谢你的丰盛晚餐,你辛苦了。’我把一杯酒倒进了嘴里,然
后,又斟满一杯,喝了。

王丽没有喝酒,也没有吃饭,她怒气冲冲地离开了饭桌,一人进了卧室,然
后是一声‘碰’的巨响,门关上了。

……

再相遇,又已是一世,最放心不下的,是你。你是一株缠绵的藤,在我心头
绽开沉重的叹息,如婉丽的诗句:读你如梦,青草落色,孤鸿南飞。

读你的眼睛,如一波可浴可饮的湖泊;读你的痴情,如一道可蹈可临的深渊
;忆所有的时刻,为一杯浓酒,夜夜醉倒成流动的相思……

如今,月色跌碎在窗前,写满一地的别离,任晚风吹散我的头发,呼唤今夜
清寂的泪露;独坐西窗,谁剪泪烛?心际中遥盼同在异乡漂泊的你,是否情怀依
旧?随你离去的尘埃偶有回眸,微笑,笑暮蔼间寻梦的伊人?

‘明月几时有……转朱阁,低依户,照无眠……’

奈何归路夜,清夜风寒,融进夜幕的星河,在银河的那一边是你,这一边是
我,我不是牛郎,你不是织女,我们无法走进那个神话与传说……

没有鸟会飞来为我们搭一座鹊桥;银河水深,我无法赤足涉过那条河,也没
有一只小小的船来渡我就这样,让我们默默守望,像守望隔岸的渔火……